一辆行驶的牛车里,木窗紧闭,里面平排躺着八九个被麻绳五花大绑的干瘦身躯,被卖掉户籍的奴隶们并没有活动自由,因此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幽闭狭窄的车架四壁中弥散着一股几欲作呕的酸腐味。

    陆安已经这样躺了数日,他透过偶尔被风撩起的帘布看见大鹏哥驾着牛车驶出了泰州城,牛车跑在稀疏无人的黄土路上,远方有青色连绵的山峦。白日的光刺的陆安眼睛生疼,而后,那阵风过去了,他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昏暗。

    大鹏哥每日会来喂一次食,顺便确定这些即将被发卖的奴隶们的死活。

    躺在陆安左手边的少年蓬头垢面宛如刚从土坑里爬出来,他已经三日没有动弹过了,起先陆安用胳膊碰他,他这副身体还能给出一点微弱的回应,但是爬不起来吃东西,终于在第四日,陆安在大鹏哥进来喂食时撞他,他再也没有回应了。

    大鹏哥发现少年死掉后,朝他脸上吐了口痰,直骂他是赔钱货。

    陆安一双乌亮的黑瞳就这般直勾勾的看着大鹏哥。

    大鹏哥暴躁的踹了陆安一脚,“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打死你!”

    大鹏哥下盘壮硕,那一脚又猛又狠,踹的牛车都震动了一下。

    孱弱的陆安闷哼一声,痛苦的拧起眉头,身体霎时蜷缩起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要给大鹏哥踹散架了。胃肠皱缩,带起一股热流涌出他的喉咙,他怕弄脏车底,哪怕这辆牛车里已经不能更脏,他还是在忍不住呕出声时用紧绑着麻绳的手兜住了自己的嘴巴。鲜血还是顺着陆安的指缝滴落下来。

    大鹏哥居高临下,宛如俯瞰一只苦苦挣扎的蝼蚁,他嗤笑一声,满意于陆安的反应,终于是放过了他。

    很快,大鹏哥把他从牛车上丢了下去,那个不知何时离开人间的少年终于不用再颠簸,可以安静的倒在野地里长眠。

    第五日,躺在陆安右手边的姑娘不知是何时磨断了捆在她双脚的麻绳,在大鹏哥进来喂食时,猛地跑了出去。

    一时间,牛车里的其它奴隶们都躁动了起来,他们好像是抓住了逃跑的机会,没能够磨断麻绳的他们宛如蛆虫般纷纷往牛车外蠕动。

    他们根本跑不了,可是所有人都在跑。

    陆安几乎要被他们挤到了车壁上,他抿着嘴,用脑袋顶开了木窗,去看那个机智的姑娘有没有成功逃走。

    只是一个饥肠辘辘身形纤弱的姑娘,又怎能敌得过身强体壮的大鹏哥,她没跑出多远,就被大鹏哥逮住了一只胳膊。

    那姑娘就死死趴在地上,张口咬住大鹏哥的小腿肉,发出困兽呜咽的绝望声。

    大鹏哥猛地攥住那姑娘原本就稀疏的头发,暴怒之下竟是直接将她提到半空折断砸了下去。

    一条鲜活的生命变成破开的曼陀罗花,盛开在黄土地上。

    陆安霎时间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倒在血泊里徒劳抽动的姑娘。他的眼眶灼热,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为她的执着,为她的勇敢。

    原来这辆牛车里,没有一个被绑来的奴隶放弃过逃跑的希望,除了他,这令他感到羞愧。

    冲击过后,陆安胸膛起伏,手紧紧的攥了起来,他的身体倚在车壁上,缓缓地落下。

    片刻后,大鹏哥宛如老鹰捉小鸡般轻松的一个个把试图逃离的奴隶捉回牛车里,“一日喂一顿还嫌喂太饱了,觉得自己有力气跑路是不是?”

    大鹏哥有意惩治奴隶们,当天再没有给过他们一口吃食。

    夜里,陆安饿到肚皮凹陷,有气无力的躺在牛车里,他想起了几年前生辰,父亲对他的期许是希望他像沙漠里的胡杨一样,顽强生长,成为能够庇佑百姓的苍天大树;母亲则是瞪了父亲一眼,责怪他对儿子太严苛,她希望陆安能够平安顺遂,快快乐乐过完一生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