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灞河绵延，一只孤鹭展翼掠水而过，没入山那头的茫茫芦草中。
参天古木下，一个圆脸小道士，着卯酉簪，芙蓉冠，身上穿戴的褐衣规格，明显和年纪不符。
小道士正百无聊赖地拔着身侧的狗尾草，指尖灵巧地将它们编成了个绿色的小花冠。
她俏皮一笑，将狗尾草朝价值千金的玉冠上一套，转身瞧见只雪白的兔子，欣喜地翻起身来，蹲守了片刻，朝前就是一扑。
道袍翻飞，露出一段雪似的藕臂，同手掌脸面偏褐的颜色全然不同。
忽的隔着数道山沟天堑，有筚篥声随风传来。
小道士闻声，当即放开怀中的兔子，抬起头，杏眸娇憨，原是个十四五的女孩子。
只是面容生的圆润稚巧，说不上多美。
她扎起道袍，朝着筚篥声，跳过沟渠，掀开荆棘，像一只灵鹿，自由自在地于山间疾跃。
斜阳正盛，碎金屑般泼洒在她偏褐的小圆脸上。
素来随性跳脱的一双眸子，疾跑中，却显得颇为紧张。
一年多来，她几乎日日都来，就为了能见一见那个乐者。
筚篥声合着山岚秋意，越发近了，调子低得沉郁苍凉。
终于在一处溪流转折处，道士打扮的少女驻足，远远地看到芦苇边一个高大的人影，她下意识捏紧了袖口，一时有些不敢走近。
低头用缎面十方鞋摩挲尘土，像是给自己鼓气般，她以手作拳，狠狠在自己的圆脸上按转数圈，然后在筚篥声渐息前，快步朝芦苇丛跑去。
人影渐渐近了，芦苇丛被山风吹得倒伏一片。
一袭土灰色的僧袍，从枯黄的苇草中转了出来。
她惊得微张了口，甚至难以置信地倒退了步，脚底绊到了一块碎石，竟乱得跌在了地上。
怎么也想不到，她暗暗倾慕了一年的知音，竟是个僧人，还是个身形魁伟，容貌殊异的西域僧。
土灰色的僧袍靠近，一只挽着佛珠的手伸到了她面前，迟疑地用带了些口音的汉文道：“这位小友，可是跌伤了？”
嗓音沉沉，却比那漱漱秋风还要喑哑温润。
抬头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僧人那双西域人特有的深刻眼眸，映着天边斜阳，琉璃般剔透。
西域僧看着很年轻，眼眸中却是温和慈悲，他迎着漫天霞光，身后一轮浅淡的冰盘正杳杳升起。
整个人就如高山朗月一般，沉静包容，似看破了天地间一切喜悲。
世间的缘法，便是这般莫测难解。就是这一眼，让方才还在惊愕失落的圆脸少女彻底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