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将手中的半碗饭慢慢吃完,这才搁下碗点头道:“皇帝明白哀家凡事都是为了皇帝好,哀家便知足了。”

    她又道:“皇帝既然来了,哀家也不难为她,你现下便将她领回去罢,往后也别太宠得过了,你瞧瞧,这柳氏吴氏的口角之争,说到底这根子上也是出在你身上,但凡皇帝略略雨露均沾些,也不会出这些幺蛾子——皇帝需得记住,这后宫不是莫氏一个人的后宫,而是大梁皇帝的后宫,更是这前朝的后宫,这道理,皇帝可曾明白?”

    皇帝窝了一肚子火,却不好发出来,只得道:“儿子明白,儿子这就叫人将莫氏领过来给母后谢恩。”

    太后嗯了一声,皇帝等着太后这一声嗯,等得极是幸苦,这下得了赦令,当即立马起身而去。

    皇帝大步进了侧殿的佛堂,一眼便瞧见自己心尖上的那个人端端正正地跪在佛堂中间,膝盖下头竟然连个蒲团也没有,他心中没由来地一阵抽疼,恨不得立时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再小心翼翼地呵护爱怜。

    自己捧在心口上的人,自己也舍不得伤了分毫的人,竟然叫人如此作贱?

    他瞧着她的背影,端端正正,纹丝不动,仿佛丝毫不曾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仿佛毫不关心身后来的人是哪一个——是不是,她根本不曾想过,他会为了她会到这里来?

    昨夜,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何曾放在过心上?

    她可曾还记得,他昨夜对她说的话?

    昨夜,他伸手将她面前青灰色的罗帐拂落了下来,只觉得她的目光清亮得如同南朝的那一夜一样,越发地叫他近乡情怯,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在南朝的那些日子,她是天真烂漫风仪绝代的南朝公主,她爱的是积石有玉,列松如翠的杨子岘,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她从来没有留意过的别国质子。

    那时候,他同她云泥之别。

    而今,大梁所有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朝臣对着他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后宫妃嫔费尽心思争奇斗艳邀宠,所有的人在他的面前都战战兢兢。

    他坐在皇帝的宝座上,所有的人都将他当成神佛,强大到没有喜怒,没有哀愁———

    可是,又有何人会知道,何人会关心在南朝的那五年,他是如何一点一点地捱过来的?

    尔虞我诈,血雨腥风,动辄便是缧绁之厄,远流刑戮。

    他从小崇敬的父皇将他一把推进了火坑;他从小依赖的母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那些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们呢,如同饿狼一般虎视眈眈——

    没有人给过他一丝光亮,没有人给过他一星希望。

    罢了罢了,若是没有人给他,他便自己去寻罢——那五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她明艳光亮,如一尾山间最轻灵的白狐一般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他的视线,从此,她便成了他唯一的光亮,最后的星辰。

    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他熄灭了所有的灯烛,在黑暗中用手指痴痴地临摹她的模样。那时候的他,竟然连纸和笔都不敢用,不能叫人窥视去半点他的心意,不能

    叫人知晓他是存了

    怎么样的痴心妄想——肖想同南朝的长公主通婚?那下一步合该着肖想大梁的帝位了罢?

    她可知,那时候的他,只想将她画在纸上也成了一种虚妄?

    她可知,若是有一日,能将她拥在怀中,他将会何等的欣喜若狂?

    她可知,他曾经千万次地幻想,她会推门而入对他粲然一笑?

    她可知,那时候的他,只是想一想这样的场景,几乎也叫自己不可自持?